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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這塵世的三千繁華典當來一襲青衫 待月西廂(下)

發布時間:2022-01-10 16:18  |  來源:黃河  |  作者:王芳

書生董解元寫就了諸宮調《西廂記》。

他是這樣的隱密,竟未為我們留下太多線索,謎一樣地來去,只知他生活的年歲里,“太平多暇,干戈倒載閑兵甲”,金代也有這樣的閑余歲月吧,盡管大唐之后的北方,經常城頭變換大王旗,硝煙在百年間就未曾停歇。這位讀書人“攜一壺兒酒,戴一枝兒花,醉時歌,狂時舞,醒時罷,每日價疏狂不曾著家”,又是一個不回家的人。那時的諸宮調已在黃河兩岸興盛起來,“曲兒甜,腔兒雅”,這位解元便“裁剪就雪月風花,唱一本兒倚翠偷期話”。

他是落魄的,可他畢竟是青衫書生,“詩魔多愛選多情曲”。他又是走到了普救寺的,“這些兒古跡,見在河中府,即目仍存舊寺宇”,普救寺的肅穆、禪意,以及蒲州大地的風物萬千,讓他的心像黃河一樣奔騰,才華也隨之波蕩起來,愣是把3000字的傳奇擴寫成50000字的說唱曲,用了14種宮調,193套組曲。他用朱筆勾掉了“始亂終棄”,在他筆下,張生未再忍情,而是與鶯鶯一起,和親人和世俗斗爭,之后千辛萬苦結為鸞儔,張生不再彈奏《霓裳羽衣序》,而是彈了《高山流水》,又彈《鳳求凰》,杜確成為白馬將軍,紅娘光彩照人起來。從此后,“一個文章天下無雙,一個稔色衾中無二,似合歡帶,連理枝,題彩扇,寫新詩,少年花下死”。

一曲愛情傳奇至此換了容顏,升了品格。再不是哀怨中的纏綿,不是供人消遣的小說,不是為功名可舍棄真愛的狹隘,而是一曲塵世男女的團圓歌,所不同的只是這兩個玉人兒會詩詞唱和、會彈琴知心,情調上超越了柴米油鹽,他們在故事到戲曲的變奏路上,用上好的綺羅裁下一把合歡扇。

這樣的書生,我已無法尋找他的蹤跡,因為太多的人尋找他都一無所獲,我沒有他的生平,也不能猜度他的心思,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畫下一張賽潘安的容顏,畫下一襲干干凈凈的青衫。

馬蹄踏破山河,王土盡歸大元所有。在這樣飄絮般的王朝中走出來的是王實甫,他由金入元。一襲青衫,“高抄起經綸大手”,登臨普救寺。

元代的風雨中,回旋在王實甫胸中的是河中府的跫音,他任職陜西,經常來河中府游歷,在這樣不斷的游歷中,他鬧出了動靜,“新雜劇,舊傳奇,西廂記天下奪魁”(出自賈仲明《錄鬼簿續編》)。

此時的黃河邊,元雜劇的氛圍已成。

河東地區包含古蒲州,在山西始終被稱為中華祖脈,在這里,隨便攥一把泥土都能擠出文明的汁液。黃河從黃土高原奔騰而來,在這里拐了一個彎,就抱起了這一塊土地,就衍生了炎黃子孫,就產生了堯舜禹等原始社會的部落領袖。這里對人類的生存繁衍有著別的地方不可比擬的效用,至今“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依然是廣大士人的終極追求。

《呂氏春秋·古樂》中記載“帝堯立,乃命質為樂。質乃效山林溪谷之音而歌,乃以縻置缶而鼓之,乃拊石擊石以像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百獸”。記載的是先民以樂舞的形式狩獵勞動的場景。舜在此做五弦之琴以歌《南風》。春秋時期的大樂師師曠就出生在這里,善辨音,精音律,可招玄鶴舒翼而舞。

及至漢代,這里歌舞百戲繁盛,漢武帝曾數次親祀汾陰后土祠,用歌舞享祭,盛況無比,之后,漢宣帝、漢元帝、漢成帝、東漢光武帝都曾于此祭祀,對這里的樂舞百戲有很大促進。南北朝時期,此地樂戶眾多,可以供官民祭祀演出、節令賽社活動所驅使。誕生《鶯鶯傳》的唐代,這里的音樂歌舞與西安洛陽相通,唐明皇曾來此祭祀后土。宋代,依然有帝王來此祀后土,都城開封還在勾欄瓦舍間或臨時搭建的樂棚演出時,這里已經有了磚木結構的“舞亭”建筑出現。金代,諸宮調在這里廣泛流行,許多戲曲文物,諸如金代戲臺、金代墓葬都證明了此地樂舞百戲已經演進到有故事情節、有簡單化妝的戲劇表演階段,此時戲劇演出既娛神也娛人,也就誕生了董解元的諸宮調《西廂記》。這里也流行鑼鼓雜戲,是賽社的主要內容。到了元代,這里文學興盛,出版業繁榮,諸宮調演唱盛行,元雜劇很快就成熟了。元雜劇的興起,還造就了一大批的劇作家,以關漢卿為代表的雜劇創作創下了戲曲的輝煌史。

這時的戲劇完備為優秀故事的載體,這樣的氛圍是王實甫喜歡的,這是屬于他的時代。他改寫董解元的諸宮調,用5本21折的篇幅來講述這個傳奇,辭章優美。在他筆下,張生與杜確成為朋友,不再是元稹筆下的“與蒲之吏相熟”,張生居于蒲州也不是貞元十五年,而是貞元十七年。張生貽簡琴挑,紅娘三番兩次成其好事。故事與元稹漸漸背離,而成為舞臺產品,可以批量復制的舞臺產品。史實掩去,只留下藝術的瑰麗。

“碧云天,黃葉地,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但不再是離人淚,而是“永老無別離,萬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

如果說,是唐朝的科舉制度造就了唐傳奇的發展,那元雜劇就走向江湖,偏向市井,這是一個正常情感被宋元理學、世俗習慣嚴重扭曲的社會,王實甫關注普通民眾,讓愛專一,他沖破社會的黑暗,用西廂為中國戲劇史,也為中國思想史帶來了一脈霞光(余秋雨語)。

情依舊,結局不同,500年光陰隨風而逝。

可能相同的只是“九曲風濤何處顯,雪浪拍長空,天際秋云卷,竹索攬浮橋,水上蒼龍偃”,蒲州大地的黃河風濤、蒲津索橋,從來就沒變。

元代是中國戲劇開花的時節,從此后,“王西廂”作為黃金時代的代表作之一,走入所有戲曲范疇,被所有劇種把欄桿拍遍。

又是700年后,也即離元稹寫出《鶯鶯傳》1200年后,蒲州大地上多出一位書生,一襲青衫,逡巡于蒲州的山水間,他懷揣著經緯之志,為倒塌的普救傳奇奔波,為逝去的大唐繁華呼號,他把青春年華當成落葉、當成磚瓦鋪設于蒲州大地,他用心血和才華著就一本《大唐蒲東》。他熟悉元稹,熟悉趙令畤,熟悉董解元,熟悉王實甫,他們是他的前世,他是他們的今生。普救寺重新落成的那一天,他也是醉過的吧,以天地為酒席,以黃河水為玉液,以鳳凰塬作酒杯,他席天幕地歌舞于滄浪間。風吹走了他的黑發華顏,但他把新的故事留在他鐘愛的土地上了。

他叫王西蘭。

這些書生,他們本質上是多情的,但又在家國天下的熏陶中,背負著各自的使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地和局限,1200年來,皇權瓦解,帝國制度消亡,工業社會在海洋文明的劈波斬浪中呼嘯而來,可家國天下的儒家情懷一脈相承,存在于他們心間,得志或不得志,有情或無情,只是點綴,當以筆為犁時,西廂只是個引子,記下些往事,留下的是藝術。

這些青衫書生雖不是同一個朝代,此刻在我眼里卻處于同一個空間,若把時間作一剖面,他們不過是不同時期活動著的同一序列,今日在普救寺的香火中,他們因為西廂達到了精神上的高度契合。晨鐘暮鼓,這些書生都已不是以愛的名義,而是帶著自己的使命,尋求自己的精神豐碑,過完了自己的人生,此刻廟堂的莊嚴和藝術的旖旎交織成我今日紙頁上的眾聲喧嘩,他們信任我,把他們自己交付予我的拙墨。

隔過了幾百年的光陰,鼓子詞再不復見,蝶戀花本只是自然現象,卻在此處給我們留下了滿口生香的詞韻。

諸宮調也渺不可尋,它已如水珠入溪,小溪入河一樣,流入戲劇的大江大海。若要追尋,只能站在普救寺下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嘆息。但后世的大鼓書也許給予我們幾絲暢想,在宋代以至金遼之際,我們就是這樣的說說唱唱,弦索錚錚,而趙令畤與董解元穿梭其間。

元雜劇已隨著北戲南流的腳步,漸漸被昆曲覆蓋,如今回溯,能看得到一座豐碑,卻無法真的去觸摸它的印跡,嗅到它的清香。有一次與大學生交流,他們問到,我們還能不能看到元雜劇的元素?我在課程間隙的電光火石間過濾,昆曲興起之前,確實北戲南傳,經魏良輔等人的改造,從音樂、唱腔、表演上恐怕留下了南戲因素,而雜劇應該被消解了,因此,我對學生們說,我們今天已難尋覓。事后,我又心中起疑,便請教了傅謹和王馗兩位專家,匯總他們意見,昆曲傳承了雜劇劇目,表演和演唱已不復是,只是在音樂中保留著一點點元素,比如說:轉調貨郎兒,但在柳子戲和吹腔中還可以看到元雜劇的影子。如此啊,即使還可以尋覓,我們對元雜劇依然有著杳渺的距離。

昆曲興起了,江南水榭、小橋園林、吳儂軟語都化于笙簫管弦中,而最讓我們陶醉的是無處不在的笛聲悠揚。也許沒有了北方的曠野和山川,但他們不會忘記《西廂記》,昆曲人繼承也修整著那些文詞劇本,他們也化身青衫書生站在舞臺上,用優美的身段、優雅的水磨調對心中的女孩鶯鶯發出愛的弦上之聲。一代又一代,昆曲沒落過,又興起,隱匿過,又出世,即使遭遇戰爭創傷,即使遭受民族苦難,也沒有斷絕了那一脈青春的繁亂,沒有忘記鶯鶯初見張生時那流波一轉。守著自己的昆腔脈動,終于等來了2001年,昆曲成為“人類口頭遺產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人們奔走相告,張生也與鶯鶯、紅娘一起在笛聲伴奏中,舞姿婆娑,共情翩躚。前前后后,昆曲人堅守了六百年。六百年的光陰流轉,有多少個青衫書生站在舞臺上,舒長袖,與愛纏綿?不可計數!他們也許生活里并沒有絕世文采,也沒有舉案齊眉,但一樣給我們美的享受,讓我們得以順著他們的身影回溯到大唐蒲州那寺廟中的裊裊檀煙。

昆曲之美,如柳如絹,以致于如一束光亮,朦朧亦遮掩地照進《紅樓》中,黛玉戳著寶玉的腦門說“呸!你原來是苗而不秀,是一個銀樣蠟槍頭”時,我們都會波心一蕩,那是人心中最隱密最美麗最難描述的部分,而《紅樓夢》的成書時代,正是昆曲大行其道,有人曾問,《西廂》之于寶黛,是小說還是劇本?我說,他們所看的是一本昆曲話本,他們在張生與鶯鶯花影動玉人來的秘不可宣的情景中感知到了愛情鳥的殷勤探看。

我們終是有幸,如今昆曲又一次迎來最好的時代,北昆南昆,百舸爭流,爭奇斗艷,我們可以看得見最早的愛情最具體的形象。計鎮華、蔡正仁他們傳字輩后人的存世更是讓我們可以看得見昆曲最經典的元素,青衫書生以另一種形象永恒流傳。

山陜梆子于昆曲之后流行,隨著戰士與商人的步履踏入浩蕩的山河,從北方之北,到南方之南,到處都回響著棗木梆的敲擊聲,是那樣的清脆悅耳。河北梆子、河南梆子、山東梆子、一直到粵劇中的“西皮”,梆子一路攻城掠地。梆子統領河山的時候,也未忘記西廂,又有無數個劇種中的無數個青衫書生站在舞臺上,唱著最好的愛情,給中國人聽。他們的堅守,熬過了戰爭動蕩,熬過了亂世風云,熬過了經濟波蕩,一路唱到今天。如果可以邀約,那將有多少個張生啊,扎上文生巾,穿好行頭,當然是一襲青衫,打馬中國。如果有可能,我愿他們于永濟的普救寺中相聚,在鶯鶯塔下吟唱他們各自的旋律,那一定是一場盛世的狂歡,可誰又能有如此巨椽之筆?

山陜梆子遞嬗演變,后世有一枝名為蒲劇。

再沒有比蒲劇更適合《西廂記》的了,梆子興起在蒲州,張生愛之根由在蒲州,古蒲州的黃河風濤、大唐浩歌、鸛雀層樓、風土人情,卷起千堆雪,抵達今天,他們是一個整體,是互浸入血脈的,是相依相伴的,是相得益彰的,不由得我們不駐足。

蒲劇人知道自己的使命,一代又一代改寫西廂,盡管相對于越劇、昆曲、京劇等劇種,常常被人稱為“土西廂”,那又怎樣?那是黃河邊原生的情味,那是普救寺原生的愛意,那是元稹原生的馬蹄聲咽,笛聲響起的時候,我們就這么傲嬌。

我有幸看過梅花版蒲劇《西廂記》。

那是2016年,香港電臺《采風》欄目來山西尋找粵劇中的梆子元素,我陪伴他們走上了蒲州之旅,那是我第一次到普救寺,初次站在鶯鶯塔下,我竟然有許多難言的悲傷住在心頭。我是隔著山水,隔著許多個朝代才探究到西廂的原初軌跡的,這于我真是幸事,也是我在暗夜向歷史典當青衫的緣由。從普救寺出來時,我一步一回顧。

那天晚上正好有蒲劇《西廂記》的演出。

香港的小伙伴們忙碌著拍攝,而我坐在臺下,從“碧云天,黃花地”的情詩布景中走入西廂。四位梅花獎演員自然有功力,蒲劇的程式美也在其中,我卻有時間和空間下的許多關于西廂的故事入夢來,一場又一場,故事是完整的、結局是團圓的、唱腔是好聽的。

我醉了,醉過晨,醉過昏,醉過1200年的時序輪轉。

而那一期的采風節目,在香港播出時,很受歡迎,隨后節目被介紹到英國,一樣受歡迎。

而我們的西廂,在萬千個青衫書生的努力下,走出蒲州,走向世界,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

還有太多的藝術形式如舞蹈、曲藝、交響等等都在彈奏西廂的琴弦,此去經年,不知有多少青衫書生還會執簡站立,但我想,只要中國人還在,只要蒲州還在,它終不會滅絕,即使戲曲隱沒,但文字還會在,永遠都能隨時講起這個故事,再次以美和愛的名義。

文學源流中的“西”之意象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月輝清寒,待月西廂時,粉墻下站過多少人?怕是無法用先進的儀器測量。

在歷史中跋涉的人們,精確點說,是許多個讀書人,慢慢把自己的詩情還有所有的得意失意交付與西廂,在文學上開出一個流派,后來有人稱之為“婉約派”,當然,這樣的文學和情緒只是婉約派的一小部分。雖然宋代之后,更多以“西樓”意象銘刻,但初始的西廂并不該被我們所忘記。

中國地理形勝西高東低,極目處,人們會從心理上注目西方,高即寒,西方就給人以清冷之感,張生所求暫住之西廂,便孤衾衣單,連合歡用的床上用品都是紅娘帶來的。

中國古代又分五宮,東南西北中,南卑北尊東陽西陰,西陰之地除了寒冷,還因與陰陽乾坤相聯,又多成為女性住所,當女性安頓在西邊(或西屋,在這里是西廂),也就有了幾分優雅、幾分美好、幾分溫柔,當然也會有幾分艷情,冥冥中,發生在西廂的故事,還帶有天文學的意味,也許我們在最初設定這個情景時,是因著傳統文化中的大學問,而只是被我們無意中忽略了。

這陰寒柔雅之地,千百年來,生發出西廂、西樓、西宮、西閣、西亭等意象,更多的被詩詞玩出花樣的當然是“西樓”,很多美好的女子便住入其中,成為書生們的白月光。他們書寫著相思,闡述著別離,經過歷代詩人們的改造,把自己的種種情緒一點點填埋入其中,站在西方西望,夕陽、古道、衰柳、長堤,簡直是愁云慘霧,一片暗淡,失落又苦楚,詞中尤以清照的“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為最,到了后來,“西樓”漸漸從具體物事中剝離出來,有了象征意義,它承載的是情感。

在我們的傳統文化范疇里,四季中秋為西,離人心上愁;五行中西為金,金戈之聲盈其中,讓人心生憂戚;五聲中西為商,聞之有悲傷之色;五色中西為白,雖為干凈之色,卻有禁忌,當初元稹寫到雙文來見他時便穿的是白衣裳,雙文曾心內含愁,彈奏過《霓裳》。這“西”字自古就帶有愁苦和幽思,而這樣的情緒自《古詩十九首》開始就受文人垂愛,他們在喜愛之余,還順便改造了它,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不知不覺,便成為一個流派,青衫書生們在自己構筑的世界里銜泥筑巢自我安住,當外界零落成泥碾作塵,他們還可以躲入此中來,寫出許多詩歌,創造許多故事,填寫無數個腳本。外界晴空一鶴排云上時,他們遠走高飛,把情緒留給夢中或為情所困的女子,誕生“閨怨詩”。那里是讀書人的情感家園。而我們不要忘了,我們把西樓吟出意象,發生在文學流派源頭的故事是西廂,西廂與西樓并立并行,從不同的方面給人審美體驗。

在西廂或西樓,我們看到的永遠是深夜之月,所謂的“溶溶月,淡淡風”,只要人不缺席,月就不會缺席,月亮也由此更有詩意。

這個以愛為名的故事,是從文學開始的,在荒涼上繁衍出茂盛,又在成長的枝杈中成為文學,還帶著千百年文學的余緒,這真是極好的。

“玉宇無塵,銀河瀉影,月色橫空,花陰滿庭”,正適合幽會,待我們“悄悄冥冥,潛潛等等”,等一個心上人來吧,因為它來自我們優美而有著筋骨和溫情的中華傳統。

待月西廂,也許是我們的退路

滿目山河空念遠。

待月西廂歡情多。

思接千載。

《西廂記》自誕生那日起,就適合南方也適合北方,《鶯鶯傳》自誕生那日起,就適合所有民族,它是中華瑰寶,也是人類財產,人類的情感是共通的。

每一個歷史時段都有自己的先進性和局限性。也許悲劇更能體現世道人心,但團圓也不是就不可取。王實甫和董解元改造出團圓的結局,有深刻的社會背景,這一團圓也是在金元之亂世中沖破社會歷史桎梏,尤其是紅娘形象的大幅更改早已與當初的愛情發生偏離,這個形象更多地帶有了社會屬性,是在與黑暗與不公斗爭,在那個時代是有先進意義的。曾有人問,中國的戲劇中為什么要團圓?我曾答,團圓或者別離,都不是主要的,而要看它承載了什么,團圓也可以深刻,悲劇也可以浮淺,藝術不能用概念框定。自諸宮調元雜劇誕生出團圓一支,在民族心理上,就為中國人提供了藝術上的穩定性結構。我們更愛團圓,是希望在涼薄的人世間再減少一些苦楚。

在戲曲之脈中,昆曲成型,《西廂記》可以批量繁殖之后,它與社會的聯系便自動減弱,只是傳遞著藝術之美之好,只對人的精神產生撫慰作用。社會變了,文學藝術的功能也在變。

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前,本來是沖著中國來的,馬可·波羅的游記讓這個人心馳神往,可西方人卻經由此舉在南美獲得了大量財富,歐洲誕生了經濟奇跡,觸發了資本主義,引發了工業革命,自此中國和西方的差距拉大,一直到鴉片戰爭,我們開始清醒地看世界。之后,我們努力發展,科技讓人類插上騰飛的翅膀,可現代文明也讓許多美好被消解,從藝術上來講,電影電視電話網絡等方式方便了生活,卻讓藝術和文學被稀釋,變得無味。經過千百年的發展,古希臘戲劇和印度梵劇都不在了,只有我們的戲曲還在載浮載沉,抓著現代文明的尾巴死活不肯松手。在這樣的遞嬗中,青衫書生成幾何級數地巨減,我們也丟失了千百年來的詩情、溫情,還有因疼痛而創造的美。為什么,吃最好的食物,穿最好的衣裳,人們還惶惶不可終日?這是歷史給我們的考題。

也許,我們需要退守,退守于西廂,退守于普救寺,退守于輾轉了三千年的愛情,在黃河的九曲風濤中,在燦爛的東方文明中,不論是團圓,還是別離,天人合一,彼此相愛,那才是真正盛世的到來。

而到那時,我想,我們那些精英,除了踏著科技的風火輪,還會插上文藝的羽翼,披上一襲青衫,走在人類共同體的最前方。

當然,普救寺和黃河是不在乎這些的,它們守著自己的風月輪轉,等待著所有加諸在它們身上的命運,而蒲州和蒲州人也是不在乎這些的,他們需要被喚醒。

我期待。

在漫長的期待中,我愿意在月華如水時,把青衫交還于歷史,而我靜靜地聽張生“鐵騎刀槍冗冗,落花流水溶溶,風清朗月唳空,兒女語小窗中”的琴聲,聞弦歌而知雅意,大千世界盡在不言中。我更愿意輾轉在每個劇場,靜靜地聽他們唱起西廂下、戶半開、花影動、玉人來的情景,也聽他們唱起蒲州梆子的旋律,看他們唱念做打,看那一堵粉墻自唐朝豎起就沒有倒下。

你愿意做我的知音么?

天南海北,我在普救寺等你!

作者簡介:王芳,筆名蔓草,作家,劇評家,編輯。曾擔任多個電視節目撰稿。在《人民日報》《文藝報》《安徽文學》《黃河》等報刊雜志以及網絡平臺發表作品幾百萬字。著有長篇紀實《天地間一場大戲》以及散文集《沉吟》《關城懷古》《拈花一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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