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伍姓湖濕地，天雖很冷，但仍未冰封。抬頭遙望，到處是灌木，亂石，枯草。滿目蒼涼，一片蕭瑟，看不到一點生機。通向湖心的小路彎彎曲曲，蛇行一般。路面上覆蓋著一層豆粒般的碎石子，綠的，白的，黑的，絳紅色的。徒步走過，鞋底和碎石摩擦發出嗞啦、嗞啦的聲音，猶如手撕綢緞似的刺耳。

小路邊長滿枯黃的野草和荊棘。稍不留神鞋子和褲腿會被刮蹭。小路南邊，是外灘，水深不過一米有余。水中有大片大片的蘆葦和水蓬草。不過這些在夏季里瘋長的、十分茂盛的植物，此時像已步入暮年的老人，骨瘦嶙峋，灰頭土臉。

聽說湖里最近來了白天鵝，朋友一早就打電話，邀我和他一同前往。沒有想到從湖岸進入好長一段路程，仍不見一點蹤影。

又行走了一程路，朋友突然驚呼，你看看那是什么？順著朋友的指引，在距離我們500米左右的湖水中，有一大片黑乎乎的東西在緩慢的往東移動著。使我想起大雨降臨之前天空中漂浮的黑云。

朋友掏出相機，掀開機蓋，定焦。哦，是一群野鴨。我們來的目的是要看白天鵝的，沒有想到眼下看到的卻是一群野鴨。朋友一邊手握相機瞭望著，一邊很失望的念叨著。這時，在距離我們不遠處的一叢蘆葦蕩里，也緩緩游出幾十只野鴨。它們像小船一樣向前遨游著，不時將頭鉆進湖水里捕捉食物。我彎腰撿起一塊碎石朝湖中投去，這時，只聽呼啦啦的一聲，那群野鴨從水面躍起，先是徑直沖上天空，然后平行飛行。嘎嘎嘎的鳴叫聲，從高空跌下，聲波在水面，在蘆葦蕩，在灌木叢回蕩著。

可以說，無論是在南方還是北方，凡是有湖泊的地方都有野鴨的存在。它們是湖泊中的常客。野鴨是水鳥的典型代表，野鴨屬鳥綱、雁形目、鴨科；其數量非常多，是多種野生鴨類的通俗名稱，有十余個種類。野鴨能進行長途的遷徙飛行，最高的飛行速度能達到時速110公里。雌野鴨體型較小，體長50～56厘米，體重約1千克；雛野鴨全身為黑灰色絨羽，臉、肩、背和腹有淡黃色絨羽相間，喙和腳灰色，趾爪黃色。狹義的野鴨是綠頭鴨，人工養殖三代以上可以食用。廣義的野鴨還包括很多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看到野鴨不由會想起蘇軾那首著名的詩《春江晚景》：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簍篙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蘇軾這首詩當時是為惠崇那幅《春江晚景》畫作題寫的詩。惠崇是北宋的一個和尚，又是著名的畫家和詩人。蘇軾因為懂畫、會畫，所以他能緊緊抓住惠崇這幅《春江晚景》的畫題畫意，僅用桃花初放、江暖鴨嬉、蘆芽短嫩等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早春江景的優美畫境。尤其令人叫絕的是“春江水暖鴨先知”這一句，他把畫家沒法畫出來的水溫冷暖，描繪得如此富有情趣、美妙傳神！此外，他的高妙還表現在幽默的想象上，他能看到畫外，以畫上并沒有的“河豚欲上”，來點染初春的氣息，深化畫中的意境。如果說惠崇的畫是“畫中有詩”的話，那么這首詩便是“詩中有畫”了。難怪它能作為一首人人喜愛的名詩而傳誦至今！

蘇軾這首詩是描寫春景野鴨戲水圖，接下來陳與義這首《題唐希雅畫寒江圖》卻是描寫寒冬野鴨遲暮不知歸的晚景：

江頭云黃天醖雪，樹枝慘慘凍欲折。

耐寒野鴨不知歸，猶向沙邊弄羽衣。

黃茅母日不自力，影亂弱藻相因依。

惟有蒼石如臥虎，不受陰晴與寒暑。

舟中過客莫敢侮，閑伴長江了今古。

陳與義是北宋著名詩人。這首題畫詩，主要是描繪畫面具象。“江頭云黃天醞雪，樹枝慘慘凍欲折”兩句直扣畫題，寫寒江景色。《宣和畫譜》卷一七稱唐希雅“喜作荊槚林棘，荒野幽尋之趣，氣韻蕭疏，非畫家之繩墨所能構也”。此處畫家所繪正是其所好，有蕭颯的荒野，有被凜冽的寒風一點點吹走生命力、隨時都可能斷折的枯木。可是在這樣寒冷的江邊，“耐寒野鴨不知歸，猶向沙邊弄羽衣”，似乎根本不把寒風朔雪放在眼中。唐希雅也非常喜歡畫禽鳥，《宣和畫譜》卷一七稱他“妙于畫竹，作翎毛”。又言：“徐鉉亦謂(唐希雅)羽毛雖未至而精神過之，其確論歟!”“黃茅”兩句描寫江邊的茅草水藻。在蕭颯的冬日里，它們都失去了往常的活力，黃茅只能隨風亂舞，水中的弱藻亦只能在黃茅零亂的倒影中隨波飄浮，完全沒有了自主力。詩的最后四句寫江邊之蒼石，只有它，永遠保持著自己的品性，無論陰晴寒暑，始終巍然如臥虎，凜凜有生氣，和寒江一起歷經千古，任人評點。

這首詩通過對畫面景物在嚴冬酷寒的惡劣自然條件下的不同表現——樹枝、黃茅、弱藻的慘慘不自力，野鴨、蒼石的耐寒如故，體現了畫家捕捉景物特征的本領，也體現了畫家、詩人生活的態度。

野鴨和家鴨是有區別的。野鴨無法放養，而家鴨可以。記得那年農村剛剛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政策鼓勵“先讓一部分人富起來”。我們村一些有膽識的人（我們村就緊挨著伍姓湖），開始一邊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種植，一邊尋找可以發家致富的門路。村民張山不滿足自己責任田的收入，利用靠近伍姓湖的地理優勢，貸款5000元，在伍姓湖邊搭建了簡易房舍和鴨棚，購買了500百只雛鴨飼養。

那500只憨態可掬的雛鴨，猶如500顆網球一般，毛茸茸，肉乎乎，黃燦燦。張三精心飼養，像待自己的幼子一樣。圈養一個多月后，開始放養。

清晨當一輪紅日從湖中冉冉升起，他就將圍欄打開。那些翅翼漸豐的雛鴨，像被美國大兵從監獄釋放出來的阿富汗軍人，沖出圍欄，急不可耐的向湖中奔去。當夜幕即將降臨時，張三兩只手壓在舌根，吹響收工的哨聲，那些鴨子像聽到母親的吆喝聲，一個個急匆匆返回了鴨舍。

原以為這樣的飼養會得到他在致富道路上的第一桶黃金。誰料事與愿違。開始那些雛鴨很聽話，每天晨放暮歸。想不到這些鴨子一天天在成長，生性也慢慢變的放蕩不羈。伍姓湖畢竟有很多野鴨，那些野鴨經常飛過來，和放養的家鴨同流合污。張三每天晚上都要在鴨舍里清點回歸的鴨子，開始少了幾只，他也不在乎，后來越來越少。到后來500只鴨子有一大半跟上湖中的野鴨飛走了。無論他把口哨吹的再響亮，無論他怎么破著大嗓門吆喝，那些鴨子連看他一眼都不看。張三只能欲哭無淚，欲罷不能。有一年，我見到張三，我說，張三叔，你的鴨子怎么回被養飛了？張三叔大嘴一咧笑著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環境影響的啊。

我們沿著濕地中間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踏上一面過去修筑的圍湖大壩，眼前豁然洞開。整個湖面從我們眼底一直延伸到很遠很遠。南風吹來，湖面蕩起一層層波浪，波浪從湖心向岸邊擴展，直至我們的腳下。我們站在湖邊亂石上，從湖面掠過來的清風掃蕩著我們的臉頰，讓我們感到刺骨的寒冷。

白天鵝在哪里？我和朋友沿著湖邊的斜坡往北走，腳下沒有路。有的是叫不上名字的枯草和小灌木。望著天水相接的湖面，嘆息不止。忽然，在我們左邊，也就是在湖岸邊，有一條漁船停泊在那里。微風掀動著湖水，小船在水中輕輕地搖晃著。看到這情景，想到一首古詩：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這時，在漁船不遠的地方，有漁農用繩索圍起的“迷魂陣”。在我們北方，在一些湖泊中用設置“迷魂陣”的方式捕捉魚，是一種最好的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我們在“迷魂陣”圍欄一角的竹桿上，看到有一個白色的物體。

由于周遭到處是干枯的荒草和暗灰色的湖水，那個物體像白色的玉石，聳立在竹竿上，所以也十分醒目。我們順著斜坡，彎下腰，低下頭，兩眼盯著亂石和雜草邊可以下腳的地方，亦步亦趨向那個目標接近。

當我們距離目標50米左右，那個物體突然從竹竿上一躍而起。展開兩翼，向南飛去。朋友說，那是一只老等。

老等其實學名叫蒼鷺，是鳥綱、鷺科、鷺屬的一種涉禽，也是鷺屬的模式種。頭、頸、腳和嘴均甚長，因而身體顯得細瘦。其上半身主要為灰色，腹部為白色。成鳥的過眼紋及冠羽黑色，飛羽、翼角及兩道胸斑黑色，頭、頸、胸及背白色，頸具黑色縱紋，余部灰色。幼鳥的頭及頸灰色較重，但無黑色。虹膜黃色；喙黃綠色；腳偏黑。叫聲：深沉的喉音呱呱聲及似鵝的叫聲。

蒼鷺一般棲息于江河、溪流、湖泊、水塘、海岸等水域岸邊及其淺水處，性格孤僻，嚴冬時節在沼澤邊常可以看到獨立寒風中。在淺水區覓食，主要捕食魚及青蛙，也吃哺乳動物和鳥。由于蒼鷺不像其他鳥類捕捉食物是主動出擊，而它生性懶惰，常常是單獨行動，發現水域有魚類或者青蛙、哺乳小動物時，站在距離食物很近的地方，等待機會。一旦魚類或者青蛙露出水面，它才像貓捉老鼠一樣，立即出擊進行捕捉。由于它這種習性，人們稱它為老等。朋友說，蒼鷺一般不像其他鳥類成群結伴相聚，而是喜歡單飛。最多雌雄作伴。蒼鷺屬于國家二級野生保護動物。

說到蒼鷺，往往會被一些人和白鷺混淆。如果將蒼鷺和白鷺進行比較，看臉型它們確實有相似之處。從體型上比較蒼鷺要比白鷺大幾號。另外他們之間的生活習慣不同。蒼鷺平時比較孤僻。經常單獨涉水，能長時間在一個水邊不動。站立的時候一只腳站立，另一只腳在腹部下面蜷縮。但是白鷺比較喜歡熱鬧，經常炫耀它的羽毛，喜歡成群結隊活動。白鷺屬于涉禽，它經常在湖泊、沼澤地以及其它潮濕的環境覓食。它的定力沒有蒼鷺強。沒有一站就是幾個小時的耐心。蒼鷺雖然生性懶惰，但它捕食時，動作很敏捷。一旦發現獵物出現，它就會以迅雷之勢伸長頸部將其吃掉。完美詮釋了“靜如處子，動如脫兔”。

蒼鷺最早就已經“飛進”古代的的詩詞里。宋代陸游有一首描寫蒼鷺的詩：

脖細嘴長筋骨瘦，披蓑赤腳老漁翁。

單肢側立癡迷等，雙目斜窺夢幻中。

典雅白眉資后羿，珍稀黑辨贈蟾宮。

黃金有價青絲少，枝禿羽毛蒼鷺窮。

蒼鷺振翅飛翔天空，遙望它的身影，想起我國著名青年詩人姚世英的一首詩《蒼鷺本色》：

翅翼，讓他的陰影遠在白云之上，藍天之下。

一片白云之間的黑，是否掀一層層微瀾？

棋局與格局的變幻，也許人生還是一成不變。

一只蒼鷺，進入與人無爭之境，

側目而視之中，像饑渴的鷹。

以風為舞，以水為伴，一遍遍巡禮。

它天生的傲氣，在眾人頭頂之上，

有著逼壓的陰影。為何落伍了？

受了傷或被族長流放？

從此，浪花與風雪彌漫的長天，都是他它故鄉。

是啊，白云間，藍天下，那廣闊無垠的天地亦是它生息的疆土。那一片片江河與湖泊任其自由翱翔，任意馳騁。它在風中舞蹈，在水中沐浴。優越的環境鍛造了它傲視群雄的意識，久而久之，離群索居，被同族棄之。好在還有故鄉那一方熱土，為你抹平心靈的創傷。

人生如棋。方寸之地，布局征戰、防守和博弈都在棋上進行。有因伐而失，有因棄而獲。人生的大智慧都在棋中。棋局和格局都在不變中。勝與敗，名與利都是過眼云煙。多一點包容，少一點沖動和戾氣就會贏得方寸與未來。

下午四點多鐘，太陽才從云層中露出笑臉，將光線灑落在整個伍姓湖上。湖水在陽光照射下，有了溫度，不再那樣的冰冷。周遭的石頭、土堆、蒿草，泥土都不再堅硬無比。

此時，一群大雁從頭頂飛過。呱呱呱的鳴叫。在空中蕩起一道道聲波。想起了小學時，課本中的一篇課文：冬天來了，天氣涼了，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成個一字.......

小時候不清楚大雁為什么往南飛。課本里這樣描述，歌唱家的歌詞也這樣表述。雁南飛，雁南飛，雁叫聲聲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來歸......

原來大雁屬于候鳥，它們的老家在北方的西伯利亞一帶，因為北方夏季日照時間長，食物豐富，敵害不多，適合哺育幼子，所以它們回故鄉繁衍后代。到了冬季，北方一片冰天雪地，昆蟲和植物都不見了，大雁沒有食物吃，便成群結隊的飛往比較溫暖的南方。朋友說，我們今天看到的可能就是最后一批留在我們這里的大雁了。它們或許明天或者后天將要惜別它們懶以生存的伍姓湖，會飛往那遙遠的南方。

在伍姓湖濕地西門，看守人聽到我們說沒有達到預先的愿望，笑著說，我們主要是沒有去白天鵝的地方。他說，白天鵝是在湖的最東邊。好久以來，白天鵝每天都在那塊水域里。他還打開手機讓我們看，手機里收藏著他最近拍攝的白天鵝照片。朋友因為有其他事，我們決定返回。擇機再來。

看守人告訴我們，伍姓湖已經成為野生動物的家園。根據他目前的記錄，鳥類方面，最少有 ：喜鵲、灰喜鵲、山雀、黃鸝、麻雀、烏鴉、布谷鳥、野雞、野鴨、蒼鷺、白鷺、大雁、斑鳩、白頭翁等等不下30多種。

我們和看守人道別，這時在天空上，又飛過來一群大雁和幾只蒼鷺。蒼鷺在低空飛翔，飛翔的姿態是那樣的優美，那樣的舒展。特別是它的兩只翅膀，像飛機的兩翼。掠過我們頭頂時，發出輕微的聲音。像大地在呼吸，像湖水在吐納。而大雁排著整齊的隊伍，朝著湖心的方向飛去。此刻，我想起單秀榮唱的那首歌：雁南飛，雁南飛......不等今日去，已盼春來歸。大雁，我們等你明年春天再回來......